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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1章 鲃肺汤

    温崇月不能确定心脏问题是否遗传。

    不过温家人,只有温启铭的心脏出现了一些小病。无论是姑姑于昙或者于箴,都没有方面的困扰。温崇月重新约了体检,报告出来,他很健康,没有任何需要特别留意的地方。

    但种奇特的心率仍旧偶尔发生,或许在夏皎忽然从背后拥抱他时,或者在晴朗的午后、看到沙发抱着两只猫咪睡觉的夏皎,可能在两人互相依偎着看同一部电影时。

    忽然跳出来,让他心如春水。

    夏皎对种变化浑然不知。

    她本身不过多去留意温崇月的心跳问题,更何况,本使然,她习惯了触碰温崇月时候的心跳加快。

    九月,虎丘的庙开始陆陆续续地办来,有些大大小小“美食节”,夏皎不好对此刻的美食节做过多评价,唯一感触是过节不如平日里小街小巷里觅来的小吃店更好。温父的恢复情况良好,只是平时需要护工帮助做饭,右手仍固定着,暂时不能随便动。他心态好,让温崇月不必来那么频繁,是多陪陪夏皎,过好他自己的生活。

    温崇月终于带夏皎去了木渎,去吃天一绝的枣泥麻饼。

    苏州甜食多,馅料丰富,木渎的枣泥麻饼用的是黑枣泥,混合了松仁、瓜子、芝麻和糖,木渎的麻饼壳子撒一层芝麻,外酥内绵软,焦香十足。边的麻饼得挑大的买,大的麻饼馅料多,口感更好,不过夏皎的胃有限,吃了不到三之饱了,手里拿着剩的一点,不知所措,温崇月自然地接过去,不在意,吃掉了她剩的些。

    他很少浪费粮食,不过只吃夏皎剩来的一些食物。

    夏皎怀疑他胃里其实装了个粉碎机,无论两人点多少菜,她剩的东西,都被温崇月全部包圆。

    北方男的胃口果然大。

    多买了一些盒装的,预备着回去寄给父母朋友。和几乎所有的古镇一样,木渎适合慢悠悠地步行游玩,不过不同的是,小桥流水并非特。温崇月一手拎着装满枣泥麻饼的盒子,另一只手牵着夏皎,背的双肩包中装着夏皎的防晒喷雾、水、纸巾、一件以防万一的厚外套。

    即使木渎之名远播,实,它并没有苏州其他的古镇一般“古”。最值得看的是严家花园、虹饮山房、灵岩山有着夫差为西施建立、被勾践一把火烧掉的馆娃宫,山顶有个小平台,虽然不大,却能远眺整个苏州城,有天平山,不过如今枫叶尚未红透,要十月中旬,才能得以见到“漫山尽染枫叶红”。

    当然,届时游人如织,不如此刻清净安逸。

    未入冬,虽然饭店处处打着卖藏书羊肉的招牌,温崇月仍旧选择带夏皎去吃鲃肺汤。道菜的名字听来奇怪,其实是用斑鱼的鱼肝、鱼皮和鱼肉来熬煮的鱼汤。入秋后的鱼肉滑嫩,鱼肝最肥美,细腻柔软,煮出来的汤是一年里面最鲜美醇厚的。

    夏皎捧着碗认真地喝着汤,听温崇月的建议——先喝汤,一道菜里,汤是精华,其次才是吃肝。鱼肝嫩生生,别咬,更不用嚼,最好是用口抿,一点一点地细品,慢尝。

    是在吃鱼的时候,温崇月提到了温启铭的心脏问题。

    温启铭的身体一直十健康,印象中,温崇月只记得温启铭在一次搬家时候生过一次病,是轻微的低烧。

    医生说温启铭如今最好不要接受太多外界的刺激,心脏病患者最忌讳的是情绪大大落。而温崇月和父亲相处颇为和睦,除了和白若琅有关的情外,基本不太大争执。

    父子俩都是平和内敛的格。

    温启铭是一个重视旧情的人。

    哪怕几十年过去,他早已不再和白若琅有什么联系,温启铭不去伤害自己的前妻。

    只因怕疼的白若琅当年差点掉了半条命、为他生温崇月,为了白若琅年少时候毅然选择什么都不要跟随他吃苦。哪怕她后来反悔离开,温启铭曾对温崇月说,很感激对方为自己诞孩子。

    “我不能评价父亲做的情是对是错,”温崇月垂眼,“他答应我,今后不再出现之前那种情。”

    夏皎在吃乌米饭,是一种将乌树叶子的汁水加进来一煮好的饭,软软糯糯,自带一股特殊的清香,可口不粘牙。

    她慢慢地吃着,看着温崇月有片刻怔忡。

    现在的温师看去要比之前那种礼貌疏远的姿态好多了,至少能让人感知到他的情绪,而不是平静的一汪湖水。

    样很好。

    夏皎吃掉了一小碗乌米饭,叫他:“温师。”

    温崇月:“怎么了?”

    “我不走,”夏皎说,“你不要担心。”

    样说的时候,夏皎的手搭在温崇月手背,指腹轻轻地压着温崇月的血管,她认真许诺:“在你不犯错的前提,我不提出结束段婚姻。”

    温崇月笑:“我的荣幸。”

    夏皎说的是真心话。

    她能理解白若琅的选择,婚姻和伴侣都是一种私人的情。或许因为前一份工作的问题,见多了、听多了一些情,夏皎的婚姻观是很冷静甚至有些丧的。

    不同人选择伴侣时候的要求和标准不同,比如有人眼中的身高排在前面,有些人倾向于相貌更好的,或者多金、权利、格、感情……些因素没有高低贵贱,没有非要说真爱才能结婚的道理。

    每天都有无数人去登记结婚,坠入爱河的寥寥无几。

    但白若琅既然选择离开,如今又想手温师的生活,令夏皎不理解。

    既然做出选择,要承担后果。

    哪里有样的,得陇望蜀,贪心不足。

    在生日的前几天,夏皎仍旧实实地班、工作。不知道为什么,郁青真近几日请假的频率有点高,偶尔来店里,是心不在焉的,经常打电话。

    班鱼没什么,打工人嘛,真的从班到班完全不鱼、奉献自己热血为板赚钱的人很少,连夏皎偶尔走发呆。

    郁青真班经常拎着自己的包,是季节热门款,夏皎看了眼,总觉着有些地方不太对劲。不过大概是品控问题,近几年奢侈品价格一路涨,品控甚至不如几年前,譬如某品牌的某些包款频频出现包臭、油边融了的反馈,夏皎样想着,没怎么放在心。

    悬挂在门的风铃叮咚一声响,碰撞来的声音悦耳清脆,夏皎放手中的花朵,意识抬眼望去。

    唐女士倨傲地打量着店里的一切,旁侧的唐先生陪伴着她。她掺着银丝的发梳得整整齐齐,一丝不苟,用那种有些亲昵的声音问:“卿卿,纪念日买么多花,不要花很多钱?”

    “不,”唐先生耐心地说,“你喜欢好。”

    夏皎站在两人面前,唐先生看到她。四目相对,唐先生笑了一,继而以平静的语调说:“你好,过段时间是唐女士的生日,你能为我们推荐一些花吗?”

    洁白的百合和玫瑰在阳光轻轻摇曳,承载着花朵的玻璃瓶子将阳光切割、折成琉璃般的光泽,光泽渐渐倾斜移动,一晃眼,入了黄昏。

    小虾米从盛着玫瑰的玻璃瓶旁侧敏锐地跳桌子,好拱到地睡觉的温泉身。温泉惊到不成猫样,尤其是在发现小虾米身有着垃圾桶的味后,只有着洁癖的大猫发出喵喵叫,惊慌地往后退,拒绝给小虾米。

    高贵的猫咪绝不去天天拱垃圾桶!

    厨房中,夏皎将垃圾桶扶来,认真洗干净双手,问温崇月:“你了解阿尔茨海默病吗?”

    温崇月说:“不太了解。”

    夏皎说:“我爷爷过世前患了个症,他之前是个很体面的人,但在犯病后开始偷东西、捡垃圾,和人吵架,当时我们不知道,觉着爷爷脾忽然变得不好了……后来才意识到,他得病了。”

    之前很体面的爷爷,非要戴着袜子看书,忽然骂人,突然将桌子做好的菜丢掉,像一个孩子,一点委屈不愿意受,没有人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。

    他是病了。

    夏皎的、爸爸没少为此筋疲力尽。当爷爷再一次偷偷将馒头和饭菜藏在被窝里被发现的时候,抹着泪花说再不要管他了,一刻又继续换掉弄脏的被褥。

    当时夏皎在,被骂了好久的爷爷记得她,他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,坐在床边,不知所措。但看到夏皎后,立刻笑眯眯地朝她招手,宝贝地将那些藏好的东西递给她。

    “皎皎吃哇,”爷爷说,“好吃的,我偷偷给你留着呢,皎皎慢慢吃,别被人发现了……”

    他们什么都不记得了,疾病把他们的尊严、体面、思维都摧毁了。

    唯独本能和爱不能磨灭。

    水龙头哗哗啦啦地流,夏皎关水龙头,深深地吸一口。

    “我觉着个病真的很糟糕,”夏皎说,“让人丧失理。”

    她看到后只感觉到难过。

    温崇月倾身过来,喂了一粒樱桃,填在夏皎口中。

    他说:“至少他们自己是快乐的。”

    夏皎仰脸。

    咬开了樱桃,酸酸甜甜的汁水在口腔中裂开。

    是的。

    虽然他们已经基本丧失健康的思维,日复一日、年复一年地重复着过去深入骨髓的情,但弥补了遗憾。

    像唐女士,她的世界里没有地震,那只是普通的一天,唐先生为她买来了她想要的花朵,和她一庆祝生日和结婚纪念日。

    像爷爷,他的世界里,妻子孙都在,他宝贝地将好吃的东西偷偷藏来,准备留着给最疼爱的小孙女吃。

    他们是快乐的。

    夏皎很少去回忆亲人衰过世时候的场景,或许内向天生和敏感挂钩。大学时候去敬院做义工,看到走廊沉默寡、坐轮椅的人,不聊天,木讷地坐着,头发花白,像是秋天里枝头已经干枯的叶子,着一场寒风。

    样的场景已经令夏皎不忍直视,更何况去回忆疼爱自己的亲人离世。

    唐女士仍旧沉浸在她的世界中,光顾花店,开开心心地为结婚纪念日准备;那个不爱说话的爷爷每日推着过来买玫瑰,话多,常常和夏皎聊许久。

    郁青真那位素未蒙面的男朋友大手笔,请了花店里的人喝咖啡。或许恋爱让人心情大好,郁青真和高婵两天能说说笑笑,不再像之前一样针尖对麦芒。

    在样温和惬意的氛,夏皎的生日到了。

    恰好是周六,夏皎美美地睡到十点才从被窝中拱出来。温崇月早已经用鲜花将房子装饰好了,有一部是于昙送的。于昙姑姑最近在北京忙某个奢侈品的中秋展览,身乏术,只将礼物送了过来。

    两个人请的不多,毕竟是生日,皎皎不喜欢太热闹。她请了江晚橘,温崇月只通知了陈昼仁。

    俩人几乎同时到达,巧的是,带的礼物同一品牌——

    江晚橘给夏皎带了某品牌的香水,而陈昼仁送的,则是和香水几乎同系列出的一款丝巾。

    夏皎开心极了:“好巧啊。”

    江晚橘:“才不巧。”

    陈昼仁:“不巧。”

    俩人对视一眼,顿了顿,又移开视线,温崇月在厨房中做饭,夏皎是女人,开心地邀两人坐,她去泡茶。

    江晚橘很喜欢夏皎养的两只猫,她虽然是狗狗派,但没有人能拒绝小猫咪,忍不住抱着猫咪亲亲贴贴,陈昼仁去了厨房,帮温崇月一块打手,夏皎泡好茶,和江晚橘一块窝在沙发聊天,喝茶,看电视。

    不过夏皎闲不住,看着陈昼仁被温崇月打发出去买水果,夏皎扑到厨房中,自背后抱住他的腰,深深吸了一口:“温师。”

    温崇月:“嗯?”

    夏皎问:“需要我帮忙吗?”

    “陪陪你的朋友,”温崇月说,“劳烦你招待好客人。”

    夏皎说:“晚橘被陈昼仁拐走啦,我现在一个人在客厅很无聊。”

    温崇月建议:“那不如去看看书?我记得你好像有一个什么考试?”

    夏皎闭眼睛:“是我们花店内部的一个考试啦,题目很简单的。”

    “再简单不能掉以轻心,”温崇月不赞同她的做法,“听话,现在去看看书,开开心心切蛋糕。”

    夏皎说:“后天再看。”

    温崇月不理解:“为什么是后天?”

    “你没有听过那句名吗?”夏皎瓮声瓮,“成功来自于后天的努力。”

    温崇月腰挂着皎皎牌挂件,挪去水池前洗干净手,转身,捏了捏夏皎的脸蛋。

    他笑:“你知道什么名?”

    夏皎不肯回答,她心情好,厨房里的一切在眼里都是金灿灿的,她在小声哼着调子,没有歌词,温崇月问:“在唱什么?”

    夏皎努力回想歌词:“阳光彩虹小白马,是那个’我是内个内个阳光彩虹小白马’。”

    “小白马?”温崇月若有所思,“我倒是想来一句名,马无夜草而不肥。”

    夏皎愣了一。

    她谨慎地用右手食指,隔着衬衫,轻轻戳了戳温崇月的腰窝,她晚的鼓点,她的快乐窝窝。

    “打扰一,”夏皎谨慎地问,“你刚才说的四个字,是名词吗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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